今年一月初還很開心寫了鐵皮小屋來慶賀一下Hugo自己蓋的房子終於告一段落,為門前鋪上水泥才是噩夢的開始,透過這個噩夢,才了解到大埔農民死守家園的心情。

 

Hugo在鋪水泥的時候,大約知道地界是沿著電線柱子而走,蓋鐵皮小屋就沿著目測的地界興建,但麻煩的是之前Hugo被告知我們的出貨道路是隔壁兩地主撥一小條道路讓原地主方便通行出貨,此路一走二十年有餘。Hugo遂照原來的路鋪上更堅固的水泥,我們還高興著鄰居的建築師黃大哥幫我們找了水泥車來,把我們的路鋪得又堅固又耐用,我不再為卡車在雨天打滑翻車的事情擔心。

 

從台中來的鄰居醫生打著環保又愛護地球,堅持農地不噴農藥,自家種菜只吃有機蔬菜。三年前買了下邊一塊地,大約一甲地,為了防止土地流失,全都種樹。這可好了,之前反覆考慮門前有力行走通車的方式,最後選擇了對農地頗傷的水泥地,一定會惹火衛道人士,更況且Hugo並未事先徵得同意,在鋪完水泥的兩天後,在我意識到這嚴重性時,恰巧醫生來埔里除草,我快步地走向醫生,先行道歉,對於事先並未徵得當事人的同意一事,就照著二十幾年前原地主好心模式繼續沿用,實在是很不恰當,除了陪笑又是道歉。

 

醫生娘笑笑地對我們說:「沒關係,你們進出方便就好。」我著實放下一顆忐忑不安的心。

 

幾天後,埔里的地政在我家門口出現,在地上做了幾個紅色圈圈。

 

周末,醫生娘見到我們便說:「近期內要做圍籬,把地都圍起來,所以會做土地鑑界,但因地政第一次來的時候天氣不佳,無法做精確的度量。」說著便看著我們聯外道的地上紅圈圈,然後目測到我們的鐵皮小屋,笑著對我們說著:「應該是不會到你們的屋子,即使到一點點也沒有關係,應該是不用拆。」

 

我們才開始擔心起路如果整個被圍籬給圍了起來,要怎麼出貨的問題,醫生娘早就把問題指到要不要拆房子的事情,一聽到這,真是醫生娘之心,路人皆知!

 

過沒幾天,天氣放晴,埔里地政和醫生娘跟醫生弟弟一起出現,地政一標出地界,醫生弟弟馬上拿著一捆線和噴漆,立刻在很有效率地上劃出地界線,也在房子的前面劃出一個紅色大大的箭頭。

 

P8020164.JPG  

 

從紅色的箭頭到左下邊都是醫生的地,醫生娘言明要我們立刻解決。我們請出常常幫助我們的順伯,也是替讓租這塊地給我們的在地人士,幫我們跟醫生洽談是否可以出租這一小塊地讓我們方便一下,又或是購買〝道路使用權〞,連順伯都說地主很阿莎力要付點錢買下方便的聯外道路,醫生怎麼說都不肯,所有的辦法都不肯。

 

醫生一家打從一開始笑笑地說著道路方便我們進出,到言語和善卻堅定要封路、可以不用拆房子,一等明確的地界鑑定出來,語氣不耐煩地一直來電要我們想辦法處理房子的事情,所有可以商量的辦法都不行,我們還有什麼辦法可想?明著是要我們拆屋。

 

我們實在是想不出除了借道路鋪水泥沒先和對方商量外,Hugo謙卑有禮的態度加上鄰家男孩的樣貌,我們一直是用低姿態且帶著內疚的罪惡感地和鄰居商量,還是一直被打槍。遇到這種愛地球、愛環境、愛樹,就是不愛鄰居的衛道人士,搞得除了內心罪惡感十足,還活像個等待裁決的羔羊。因為,心理一旦有犯罪的意識,是最脆弱的時刻。

 

我們已經請黃大哥,再次幫我們請人評估拆屋的費用,那些日子失落了好一陣子,剛剛奮鬥起來的屋子,就沒住超過一年,18坪已經算小,再拆下去,屋已不成屋,這地界的線一劃,也把我們的心劃成兩半。

 

這些衛道人士真的很好心地說:

「前面不能進出,就從後面阿,你們後面還鄰著一條路,也很寬阿!」我也知道後面有路,可是我們房子已經蓋了,要叫我們每天走過四百公尺進出和出貨嗎?

 

「房子切掉一點,你們還可以從前面再蓋一點出去阿!」

 

「你們這塊地用租的阿,你們可以在花個幾百萬去買自己的地,比較好一點。」是直接叫我們搬家的意思嗎?

 

對於這些人的〝正義言語〞,我們只能笑笑,誰叫我們〝有錯在先〞,對於這種很假仙的語言,只能打不能還手,罵不能還口。

 

這種過去的錯誤決策,現在只能當作真實社會〝上了一課〞,別人不是你的家人,管他建議再怎麼天方夜譚,都可以笑笑地對你說很簡單,因為這些言語可以完全不用負責任,可以講得天經地義,可是一點都不關他狗屁。我和Hugo聽得很無力,這樣的人打從一開始就不是有心要當鄰居。

 

遇到對手有意識想要打趴我們,而我們就這樣傻傻地懷著我有罪,所以我甘願受罰?至少有三個跡象讓我覺得可以奮力一搏。

 

其一,順伯說土地鑑界常常一差兩三米的情況都有;黃大哥說從醫生的土地鑑界的起點,是拿他客戶圍籬的起點來做鑑界就有問題,因為黃大哥幫更下邊的鄰居建的圍籬有往內縮(還好我們還有另一戶的好鄰居)Hugo爸去調地籍圖,醫生的地明明就是直線,為何經過我們這塊,直線變成往外凸,造成我們的地少了一大塊,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有問題。

 

基於以上種種跡象,我們請求二房東順伯幫我們轉告地主,請原地主申請再鑑界,但因順伯覺得太麻煩地主,人家租地給順伯,也是平平安安毫無糾紛,順伯用原本承租的地再轉租給我們,已經夠幫助我們的態度,一度讓我覺得自己對於再鑑界的請求十分厚顏無恥,當然被順伯用吊遷屋子還地的方式打回票。人手中沒有籌碼,只能用臉皮當籌碼,人不要臉,天下就無敵。我厚著臉皮提了兩次,卻一點用處都沒有。

 

順伯的話我一聽就懂,但一懂心裡就痛苦。

 

心很受傷,面臨著房屋硬是被人強迫拆掉,卻一點辦法都沒有,拆得已經不是屋,是我們的心血阿,我終於能體會大埔農民死守家園的心情。那不是〝大不了〞可以搬家到都市過更好的生活的〝大不了〞,割走的地和房子是農民的骨和血,感情已經深深地種在土裡,帶也帶不走的。那是心血的結晶,即便在偉大的科技面前是多麼微不足道,農地為國家帶來的經濟效益多麼渺小不足,但你懂農民的憨厚樸實和執著嗎?你能體會怪手挖下田裡的那一刻,大埔農民的內心淌著血嗎?有人說土地的補助不夠,所以有些人不想搬遷。真的,我打從內心相信對某些人而言,這不是錢的問題,而是我真能體會當小孩辛苦推起的樂高城堡,一夕間被推倒的大哭模樣,即便這城堡是如此的空洞和脆弱,但大埔阿嬤就是會像執著的小孩,在哭泣!

 

我想起Hugo在房子蓋好時,手舞足道的興奮,以及對照被迫拆屋的落寞,將來房子少了一角的殘缺,會在往後生活似有似無的出現,生活總會多了一分那種殘缺的〝落寞〞。

 

誰能毫髮無傷地面對生命中的殘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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