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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到瘋子的經驗值我高過一般人。酒醉發瘋,醜態百出,可以在家隨地大小便,隔天看到影帶,還問說這人是誰的瘋子。以為中樂透,跑去山上躲一個星期避開暗殺的瘋子。在學校當警衛,每天喊著見到鬼,因而辭職不幹的瘋子。遇到這樣的瘋子可以很直接的判定他們這一生中一定捅過無數簍子,我幫過瘋子擦了兩次屁股,一次跑銀行和行員談判,一次跑法院和法官溝通,和瘋子交手後的經驗值猶如乘坐大怒神直衝而上,社會經驗值絕對高過於一般人僅只對於人性的認識,瘋子的想法完全是跳脫人性的範疇,有了這一層的認識後,在世間遇到任何疑難雜症,應該都不會讓我皺一下眉頭。

 

然而,這世間上還有莫非定律,就是你愈不相信會遇到的事情,偏偏就一定會發生在你身上。

 

為了在澳洲滑第二年的雪,第一次回國後心癢難耐,滑過雪的人都知道,這是得了雪癌的症狀。為了集滿三個月農場工作資歷以便順利拿到二簽〈註1〉選定了第二次去澳洲的落腳點,人還沒到西澳,西澳小鎮的人事物我已經可以掌握八分,一聽到那頭的故事精彩,撇下剛開完頭部手術的親娘〈註2〉,回國的兩個半月後,又快快樂樂飛去西澳看熱鬧去。

 

月亮小姐是四十多歲的大陸女子,長得頗有姿色,皮膚白裡透紅,眼睛大而明亮,頭髮閃閃動人。在年輕的時候留學紐西蘭,嫁了一位kiwi〈註3〉,夫妻倆從紐西蘭搬到西澳小鎮買了一棟房子過活,月亮小姐在香蕉工廠討生計,夫婿則在海裡討生活,幾天才回家一次,說有多寂寞,就有多寂寞,唉。

 

剛開始接觸月亮小姐是透過住在月亮小姐家中的三位朋友,這三位是從台灣和澳門來的朋友,同樣是在香蕉工廠工作,住在月亮小姐家中不僅省住宿費,也省去工作的交通費,三位小妞感激之情溢於言表,心裡盤算著要用自己的熱情和誠意感動月亮小姐一人在家寂寞的心情,進而轉化月亮小姐的內心世界,由孤寂轉變為積極,還期望她老人家在工作上有良好的表現。

 

洗衣燒飯打掃樣樣來,月亮小姐感動地直喊:「哇!真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阿,還是三位美麗的仙女。」月亮小姐感動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復,遇人便說一次,講過了再講,重複再重複,除了強調還是強調,每到她家的賓客都聽得到月亮小姐口中讚美:「哇!真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阿,還是三位美麗的仙女。」敝人很開心地聽了三次,但聽久了真的很膩。很不幸地,住在月亮府中羽化變成嫦娥的三位仙女,開始打賭到底會聽到幾次。

 

「哇!真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阿,還是三位美麗的仙女。」

「哇!真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阿,還是三位美麗的仙女。」

「哇!真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阿,還是三位美麗的仙女。」

「哇!真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阿,還是三位美麗的仙女。」

「哇!真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阿,還是三位美麗的仙女。」

「哇!真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阿,還是三位美麗的仙女。」

「哇!真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阿,還是三位美麗的仙女。」

「哇!真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阿,還是三位美麗的仙女。」

 

其中一人打賭九次,輸了要請喝可樂。要聽月亮小姐講這句話這倒是簡單,不帶腳步聲輕輕從她面前走過,月亮小姐馬上砲火全開。

 

「哇!真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阿,還是三位美麗的仙女。要不要煮晚餐了阿?」

 

睹了九次的人算是幸運,拿了罐可樂,坐在椅子上,悠悠閒閒地打開瓶蓋,正準備喝第一口的時候,好死不死,另一個人又輕飄飄地經過了月亮小姐,這次月亮小姐連導彈都瞄準好要準備發射。

 

「哇!真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阿,還是三位美麗的仙女。要不要先洗澡阿?」

 

還沒喝到一口的可樂罐馬上被人搶走,賭輸的心情完全寫在大便臉上,〈註4〉世間的白雲蒼狗沒有比這時打開瓶蓋一瞬間風雲變色還要快速,透心涼的可樂只能在同伴的打嗝聲感受到,臉上的三條線久久不能消退,內心只有一幹字了得。

 

雜念的威力可見一般,其中還不包括侵入她人私生活領域、隨意批評他人交友狀況、在晚餐滷鍋中未經她人同意亂加噁心食材還硬不承認。被唸的最慘的是一位日本室友〈註5〉,典型的在日本有男友,在澳洲有砲友,所有吃喝玩樂澳洲砲友包辦,只要經過月亮小姐的門前,腳還沒伸入府中,日本小姐的八卦謠言滿天飛直衝入耳中,不想聽到都難,而且像播放佛教錄音帶一樣,嚇得我萬萬不敢當嫦娥奔月入府找死,能離多遠就滾多遠。

 

三位嫦娥再繼續住下去可能會找不到地方投胎,在工作百忙之餘連夜倉皇搬家,找好住的地方,解決工作交通問題,飛也似地逃離月亮小姐的魔掌。而我的麻煩正要開始。我本來在螃蟹工廠工作得好好的,但全身過敏癢得很,真的是吃這個也癢吃那個也癢,癢到半夜醒來睡不著,一個人在床邊孤苦無依地啜泣,下定決心立刻換工作,換得是和月亮小姐同一家香蕉工廠。交通問題沒法解決,只得求求月亮姐姐,在上班開車途中順道連我一併帶走,該給的油錢不會少。

 

月亮小姐允諾後立刻變成月亮姐姐(尊稱)不說,背後還隱約感覺到陣陣的佛光普照。第一天準時赴約,心中的一塊石頭終於卸下,月亮姐姐愛唸歸愛唸,愛亂傳八卦也不是我家的事,大家只要能準準時時一起去上班便行,敝人一個月紐西蘭之旅就靠香蕉工廠,天外飛來的什麼八卦都不關我的事情,工作吃飯睡覺就這麼簡單,我不想搞和番,我連對台灣人也沒興趣,講八卦也不會講到我頭上來。

 

第二天,我們一行三個人傻傻等了四十分鐘,眼睛對著車道都看傻眼了,月亮姐姐連半個身影都沒有,最後請房東開了二十分鐘的車送我們去上班。除了擔心月亮姐姐在半路出什麼意外,還擔心月亮姐姐是否生病沒有上班,或是擔心月亮姐姐車子壞了,還好心的想打電話去問是否要一起去上班,但電話始終打不通。到了工廠,月亮姐姐完好如初,心中放了一顆大石頭。

 

休息之餘,好心問了一下月亮姐姐為何放我們鴿子(明明就是怒氣中燒),月亮姐姐抬起無辜的大眼睛說:「因為今天遲起床,怕遲到,所以繞了近路走,沒有去接你們。」

 

「瞎米?」頓時覺得晴天霹靂五雷轟頂,久久不能自己,不是車禍/不是車壞掉/不是生病……。還說了一個讓大家下巴匡噹一聲掉下來的理由,「瞎米?」頓時我覺得一定是我耳朵聾了沒聽清楚,「瞎米?」難道是我眼花問錯人,還是拔香蕉拔昏頭人正在夢遊?我實在太好奇怎麼會有這麼無厘頭的答案,問了同車的日本人,只聽她們說出門一切正常,為何沒去接我們,她們其實也搞不懂。起瘋了,起瘋了,我男人被搶光,英文被羞辱,現在還搞不定一個瘋子,我又沒好日子過了。

 

此時需要一段粗糙的打油詩:

差點失去娘親沒了愛

逍遙快樂是現在

巧遇瘋子很無奈

見了奇人異士要忍耐 要忍耐

 

月亮小姐的本性其實不壞,相對地月亮小姐還很熱心,只是做出來的事情讓人很傻眼,傻眼過後還得想辦法解決,隔天一如往常月亮小姐還是可以跟閣下嘻嘻哈哈,像是一點事都沒發生過一樣。又傻眼一次。

 

房東人很好,好心地告訴我們,如果沒有月亮姐姐的交通車可以接送,他可以每天載我們去上班。我前面才說到跟瘋子交手的經驗無數,我是不可能這麼被輕易地就被打敗,斷然拒絕房東的好意,撐起一肚子的信心滿滿(一肚子的火)要和瘋子決一死戰。敝人年少好學不倦,多讀了少年勵志讀物,什麼愚公移山,精衛填海,鐵杵磨成繡花針,小魚逆流溯溪而上,革命失敗十次,第十一次也還是要再來的,成王敗寇,無論如何都要堅持下去。

 

第三、四天,可能瘋子姐姐(馬上換暱稱,啃!)有愧於我們,這兩天還算正常一點。到第五天的時候,接近半夜十二點狂call我手機,但由於我早已入睡,並沒有接到。隔天,瘋子姐姐馬上說明交通大隊昨夜八點多透過郵局已經知道她手機電話,她看到陌生來電號碼,完全不敢接,告知我們如果她再繼續接送我們,交通大隊馬上火速前來開單。開個屁單阿,交通大隊要知道你家電話也不須透過郵局阿。我決定俯首稱臣,此人道行甚高,不是我一般小女子做法可以解決的。信心接二連三的連續打擊後,真像是滾他媽的五香茶葉蛋,連夜找好其他工作伙伴的交通車,從此脫離瘋子小姐的魔掌。

 

她對交通警察這麼恐懼是有原因的,有一天載了三位嫦娥出門,由於沒繫安全帶遭到交警攔車,說實在的,澳洲警察對於民眾接受乖乖勸導就會放人,還不至於太過刁難,但這位月亮小姐大發虎威,一面叫囂你開阿你開阿,還拿出皮包掏出錢來,喊叫我很有錢很多房子,你儘管開,我負擔得起,人家都不給交警面子了,交警還嫌錢太好賺嗎?一張罰單惡狠狠給她開下去,從此大老虎變成小綿羊。

 

我又細細研究月亮小姐每天要遲到的原因,是聽說出門工作前總會拿出三套衣服,試了又試,穿了又脫,光是挑選工作服就花了半天的時間,明明就是做粗工,那需要挑選什麼上班的衣服,我全身上下就這麼一套工作服,下完班就洗乾淨,隔天早上亮麗如新,這穿穿脫脫花個老半天才出門,說出來會被人訕笑,但這不是沒道理的,故事還有得演。

 

穿穿脫脫無非是想招蜂引蝶,那隻蜜蜂可還年輕得很,十八九歲顧眼睛。一天這位弟弟喝個醉茫茫,男人性慾一來,哪等的急讓蝌蚪變青蛙,沒時間耗,對象也不拘,一把就想射出十八九年來的寂寞,拿了電話問主管月亮小姐的號碼,打了過去表達要上床,月亮小姐回答像應召站,手法專業又俐落:「沒問題,你開車來我住處。」哇靠,聽到這,又讓大家下巴匡噹一聲掉下來。喝醉酒的是弟弟,不是你月亮小姐阿。給電話號碼的主管也只是開玩笑,現在弟弟要求主管當車伕接送,主管又不是頭殼壞去,還要溫馨接送情,不幹不幹。只能說弟弟大腦發育不完全,小頭蠢蠢欲動,而月亮小姐不知是受到什麼精神刺激,整組壞光光。隔天趁弟弟清醒時,大伙追問:「你當晚真想去阿?」過了一晚,弟弟大腦真的還沒發育完成,便說:「有人載我去,我真的會去阿。」唉,男人版的聽過了,女人版的大家就好奇了,主管責問月亮小姐:「弟弟的年紀都可以當你孩子了,你應該要把他當你孩子來疼愛阿,怎麼還會去答應人家?」

 

月亮小姐說:「人家想要,我有什麼辦法?」「They want it, what can I do?」

 

這是把人家當成自己孩子來疼愛的心情嗎?這發瘋的程度練就起來也是一門學問,就算要我直視人家的光頭,邊摸著光頭邊說:「你的頭髮好茂盛喔!」現在這種鬼話我也說的出口。唉,這表示我這人缺乏內涵,才會旅居他鄉不過短短一段的日子,就輕易地被影響了。唉。唉。唉。

 

後來月亮小姐家中住進了一位台灣來的肯先生,肯先生真的是很不得已,十分不得已,萬分不得已,再三的不得已才會去住鬼屋,肯先生對月亮小姐的情形瞭若指掌,但也基於我當初的心情,只要規規矩矩在香蕉工廠賺錢,每天工作吃飯睡覺,便沒肯大爺的事情,如意算盤打得答答響。人算不如天算,所有住過鬼屋的人都會遭殃,不是遭斷手斷腳,就是身心俱疲自己走人,肯先生是我見過裡面最慘最壯烈的一位。

 

在我要離開西澳小鎮的那一晚,準備經墨爾本去紐西蘭渡假,搭上夜間凌晨四點的巴士,送行者如過江之鯽,人緣好到一個不行,最讓我納悶的是肯大爺的出現。肯大爺哀怨的說,他是被月亮小姐的老公掃地出門。嚇。難道肯大爺實行兩岸和平交流當場被捉姦在床?依照肯大爺的嘴臉,其實我還滿能被說服的。見他好手好腳,主謀應該不是他。他娓娓道來,半夜三點月亮小姐接獲簡訊,過沒多久她老人家的手機簡訊又一通,她老公發起脾氣來,誰會在半夜三點有這麼多通簡訊阿,人家詐諞集團也是要睡覺的嘛,手機簡訊被老公搶去看,發簡訊者是一位三十出頭歲的黑人猛男,長的倒是挺不錯,人家老婆剛生完孩子,寂寞之餘找上月亮小姐,簡訊上清清楚楚寫著:「Baby, do you want?」中文是:「寶貝,你想要嗎?」

 

忽然間,山崩地裂海嘯地震火山爆發大地顫抖天女散花,差點所有小鎮的人都被震醒,月亮小姐的老公立刻覺得肯大爺是被月亮小姐叫進來的小白臉,馬上退了錢,不擇期立刻滾他媽的五香茶葉蛋,三更半夜不給睡,行囊整好給爺連夜搬。肯大爺說上次在他的生日party中,忽見月亮小姐和黑人猛男同時出現,又同時消失,這下整個拼圖清清楚楚。

 

此劇情太香豔刺激,敝人心臟還有點受不了,瘋子的種類千千萬萬種,我只是坐井觀天的青蛙,出了國,才知世界浩瀚無窮,井現在是有大了那麼一點點,但瘋子的世界要是有100,敝人絕對不敢說超過5。至於月亮小姐家中的結局如何已不重要,故事的精彩處不在結局,而是過程。

 

 

 

 Tea time:

〈註1〉台灣地區拿第二年的打工度假簽證只要符合澳洲政府規定的偏遠地區和工作項目,在第一年的打工度假工作期間集滿三個月便可提出申請。

 

〈註2〉第一次去澳洲七個月後回國,家母說頭痛,有可能卡到陰,所以常陪家母去廟裡拜拜,連收驚都做過,但頭痛未去。痛的實在難受,去了最近的一家醫院,因為沒有檢查頭部的設備,開了安眠和抑制頭痛的藥物,那晚家母吃了一包藥,手又顫抖地拿了第二包藥開來吃,還灑滿了一地,我問她說,剛剛不是吃過一包藥了嗎?家母竟然忘了。才發生沒到三分鐘的事情,竟然忘了,事有異常。隔天去看腦科,等待醫生的過程中,午餐家母喝湯時,拇指插入湯中捧碗時,渾然不覺燙手,看得我大哥驚呼連連。後來醫生判定顱內出血要馬上開刀,是了,之前有撞到頭部,肯定是腦內流了很多血,血水阻塞了掌控神經的部位,阻塞了儲存記憶的部位,當天下午理了個大光頭推進手術房。進手術房那天我真的嚇到,站在加護病房外,僅隔一門,第一次覺得和母親的距離是如此地遙遠,那種遙遠是比我去美國/德國/澳洲,地球上任何一個地方都遠,那種遠是即使搭了最快的飛機,也趕不上。害怕得緊,站在房間裡,眼淚直滴。推出加護病房的那刻,自願在醫院照顧家母,辦了住院,共和家母待了一個禮拜才離開醫院。

 

〈註3〉紐西蘭人的稱呼

 

〈註4〉這人是〝雯〞,也是斷氣女之一(延伸閱讀:催情手愛蓮),在澳洲跟我有相同悲慘的命運。

 

〈註5〉這位日本小姐後來跟澳洲男友提分手,這種砲友關係,變化的速度快於切開的西瓜擱在烈日下發餿。澳洲男友明知對方在日本已有男友,還是嚥不下這口男人的自尊,半夜喝醉酒摸上月亮小姐家中找對方談,在門外大砸酒瓶大聲喧嘩,月亮小姐家中只有住一個韓國男人,其餘全是女生,韓國男人還閃躲得比任何人都快,沒人敢出聲應門,最後女生報了警,警察來嚇走了自尊受損的酒醉男才結束這場鬧劇。雖說這韓國男沒有義務要出頭,但大韓民族男人保護女人的形象非常強烈,那晚表現如此軟弱害怕,至此之後被恥笑不是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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